□ 师 竹
娘83岁,在我的记忆里,她是第一次生病住院。娘也说,这是她自“出娘肚皮”以来头一次住医院,还是住这么好的医院。 娘这次病就是中午坐在家门口吃第二碗饭的时候发生的。娘对我说,上午还去山里捡了几根柴回来,中午还做了饭,吃第一碗饭还好好的,第二碗饭时手不听使唤,饭碗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碗碎了,人也滑倒在了地上。是邻居第一时间听到了碗掉在地上的声音,跑过来看个究竟的。 看到娘瘫坐在地上,目光呆滞,两眼发直,邻居有些紧张,提出要马上给我打电话。娘摆摆手,轻声地说,不要打电话我崽,他这么远难赶,休息一下就会好的。好在邻居第一时间给我来了电话,我安排妹夫及时送娘去了医院,否则不知会产生怎样的后果。 我是中午时接到电话的,还没有吃饭。心情紧张自不必说,行为举止也有些慌乱,我不敢想象平常健康硬朗如今瘫坐在地上的娘成了什么样子。 娘开始是送到镇卫生院,量了血压,挂了一瓶吊针,医生建议马上送城里的市医院。我是在去市医院的路上见到娘的,护士高举着吊针,娘仰躺在车上,姐姐抱着她。 我轻声地叫了一声娘! 娘抬头看了一下我说,你回来啦!这次恐怕啰嗦哟!尿也拉在身上了。 见此情景,我的眼泪夺眶而出,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,只是要妹夫快点开车到医院。 医院诊断娘得的病是脑梗塞,通俗一点说,就是脑袋里有一根血管被堵塞了。娘躺在病床上,不断地问这问那。“还有治么?”“会残疾么?”“如果治不好就回去,省得浪费钱。”我只好不厌其烦地解释。 娘的一只脚已不能下地,一只手也没力气抬起。吃饭时她的手已不听使唤,饭粒散落在身上和床上,似小孩子般,看了让人心痛。娘上厕所也很是费力,她紧紧地依在我身上,我则一手高举吊针药瓶,一手拦腰抱住她,慢慢地移动。 记忆里这是我第一次和娘同处一个厕所里,她很是艰难的样子,在我帮娘系好裤子的那一刻,我明显感觉到娘有一万个不情愿,嘴里不停地念叨:“好好哩个人,怎么突然间会这样?”我有些百感交集!孩童时代,娘不知多少次和我同处一个厕所,也不知帮我系过多少次裤子,只是自己不知道、觉得理所应当而已。 娘躺在病床上,不停地向我交待一些事情。“家里的鸡要请人照看”“还有多少钱藏在哪里”“村里哪个人借了她10 个鸡蛋”“你小妹可怜,你要多关照一下她”等。娘还说,这次病还不晓得能回去么?我终于懂得了娘的意思,三番五次地劝说她不要乱想。 到了晚上,娘不停地催促我要回老家去一下。我十分地不放心,娘说,这里有你姐照顾就可以了!你要回家去把家里的门锁好,安排一下邻居帮忙照看鸡,把她藏的钱放在我身上保管。娘想的很细致,安排事情也很有条理。这让我想起了娘经常说的一句话:“吃不穷、用不穷,不会划算就一世穷。” 进得家门,想起往日每次回家娘总是在家门口笑脸相迎,热饭热菜的招呼,心里不竟怅然若失,忍不住眼泪又在眶里打转。这一夜我辗转反侧,彻夜未眠。 几天后,娘的病得到稳定并有了好转。考虑到便于照顾,我把娘转到了新余的医院。新余医院条件之好出乎我的预料。娘也说,新余医院的条件比丰城好多了,她从没有住过17楼这么高,也从没有住过这么好的地方,既干净卫生,又有热水、空调,还有微波炉热饭菜。娘说这些的时候,表情灿烂,好自豪的感觉。 和娘住同一房间的是一个瘫痪了的老人,她的老头子在病房里照顾,还雇请了一个护工。不几天,娘对一切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,并一一向我“汇报”:“这个瘫痪了的老人是个老师,她老头子也是在哪个公司上班的”“他们有一崽三女”“请的护工要100块钱一天”等等。根据了解的情况,娘还会发表些评论。 娘对那个护工很是推崇,称赞她脾气好又吃得苦,无论是白天黑夜,还是端屎端尿,随叫随到也不嫌弃,还会不时地和病人聊天,哄病人开心。娘说,现实中自己的崽女都难有这么好哟!当我们不在的时候,这个护工还会帮忙照顾娘,帮助热饭菜,搀扶娘上厕所。娘要我好好感谢人家,适当拿些钱和东西。 新余人民医院留给了我许多好的印象,医生很有耐心和责任,护士很是细致和热情。每次帮娘打针,护士们总是面带微笑,象哄孩子般:“婆婆打针啦!”“婆婆你看上去就只有六十多岁哟!”娘每每听到这些总会喜笑颜开地说:“还六十,我都八十三了!”都说人老了象小孩子,我在娘身上得到了验证。 娘在医院住了近半月,病有了极大好转,可以自主行走了。娘很关心她看病用了多少钱,怕增加我的负担。我告诉娘,没有用多少钱,何况国家还可以帮你报销近一半的医药费呢!娘自言自语地说,如今的社会还真好! 娘出院以后在我家住了一些时间,惦记着家里的鸡和菜地,吵着要回去,我遵从了娘的意愿。知道了娘回家,姐姐、姐夫,妹妹、妹夫都来了,乡亲们也围拢了过来,屋子里一下子聚满了人。他们问长问短、讲东谈西,似有说不完的话,更多的还是问娘的病情。 娘当场走路给乡亲们看,又说:“好是好多了,但大不如以前了!” “你还想这么好的事。这已经不简单了,哪个村的哪个不也得了这个病,现在不是困在床上耶?”乡亲们七嘴八舌地说着。 听到这些,娘会心的笑了,很幸福的样子。 兄弟姊妹们一起陪娘吃了中饭。饭后大家都想回去,我提出今晚要留下一个人来陪娘。姊妹们个个面带难色,有要回去带孙子的,有要回去带外甥的,还有的买了辣椒秧要回去栽的,大家都有难处。 娘说,“乖乖女路遥遥,丑媳妇守床头”。农村是这样子,不能长期靠女,都有一个家,事多,你们都回去吧!不用担心。 我把目光投向了11岁的外甥,他是娘一手带大的,平常也最喜欢来外婆家。他的父母也说可以,反正是周末,不要上学。听说要留他下来,他愣了半天,说出了两个字:“我不!”随之掉头就往外跑。 这一场景让娘有些失望和伤心。“人是带不亲咯!”老年说的话冇错“外孙是只狗,吃了跳咪走!(摇尾巴)”娘似笑似气地说。 我留下成了唯一的选择。这一晚我陪娘说了许久的话,把能想到的、做到的都说到做好。“每天按时吃药,不要到山里去捡柴,上街去要结伴,等等。”娘很听我的话,象小孩子般不断地点头称是。我又托付了邻居几句,叮嘱了姊妹们。 “百善孝为先!”我真不忍心把还有病的娘一人留在家里。可我要上班赚钱养家糊口,夫复何为!生活的现实使我成天“一心挂几头”,经常电话问候娘是我必做的事。 欣慰的是娘的病恢复得很好,又可以去上街和做一些农事了。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,刚和娘通了电话。电话那头的娘告诉我,她在锄地,准备种豆子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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